[大千世界]一场漫长的上海逃跑计划,中断在浦东机场
他们这群人,就像是被下了诅咒一般,困在浦东机场的天花板下不得翻身。https://wx4.sinaimg.cn/large/80f53663ly4h224seszrwj20m80m8gtg.jpghttps://wx2.sinaimg.cn/large/80f53663ly4h224selpm5j20u01mmdjs.jpghttps://wx1.sinaimg.cn/large/80f53663ly4h224senf3sj20u00miacd.jpg浦东机场,候机的人与被滞留的人。/摄影:Mikey 算了算,他的机票一共被取消了 20 多次。他心急败坏地说,“是说让你返乡啊,没说机票取消率 100% 啊。” 航空管家 2022 年 3 月底的数据,也印证了这一点 —— 大型机场取消率前三的是长春龙嘉(100%)、南昌昌北(97.0%)、沈阳桃仙(95.1%)。 但机票取消时间相当 “狡诈”,Mikey 说,他每次致电航空公司,对方都只会甩锅道 “我们不知道,但取消的概率很大。” 就像一个“渣男”,不跟你明确提分手,就一直吊着你。利用售出机票到机票退款的这段时间,“他们可以拿你的钱去赚利息,最大程度地榨干你。” Mikey 看懂了套路,却不得不入套。航空公司最 “狡诈” 的一次是,Mikey 第二天一早的飞机,当天下午都没取消。他心想着,“这回该让我飞了吧”。 于是,4 月 25 日当天,他被迫签了 “解封前不返校” 的承诺书,头也不回地走出“艺考”学校,想尽办法搭了辆警车到浦东机场。当一切准备就绪时,他手机突然跳出一条短信,“因公共卫生原因,您的机票已被取消……” 就这样,学校回不去、附近酒店又少又贵,还可能被临时征用或封锁,Mikey 就这样被迫住进了机场。 近期飞泰国曼谷的姑娘木子,倒是提前预订了浦东机场附近的酒店。坐出租车去酒店的路上,酒店还回复说能正常入住。可二十分钟后,当她抵达酒店时,却发现门口了站了一排 “大白” ——酒店被临时封了,只进不出。因此,睡机场成了他们最保险的做法。 https://wx3.sinaimg.cn/large/80f53663ly4h224seq6laj20u007tdgp.jpg浦东机场的“滞留链”https://wx4.sinaimg.cn/large/80f53663ly4h1rtf3qsetj20u001a0ke.jpg“方舱大叔” 海哥与山西小哥张允,跟 Mikey 前后脚住进浦东机场。他俩都准备飞国内北方城市。当然,想在封控期间进浦东机场流浪,如果没有一张被取消的机票,外加 48 小时核酸证明,都不够格。有一次,Mikey 前脚从浦东机场踏出,花几秒钟取了份外卖,后脚他就被安保拦住要求出示 48 小时核酸证明。https://wx2.sinaimg.cn/large/80f53663ly4h224ses6rwj20u00mi41h.jpg每天,寥寥无几的航班,几乎都是飞国际与港澳台的。/摄影:飞温哥华的姐妹July https://wx1.sinaimg.cn/large/80f53663ly4h224selgd7j20u00mitb3.jpg上海市政府发的临时通行证。对封控期的上海司机来说,可谓一证在手,天下我有去机场、火车站沿路的检查站。/摄影:上海市民付先生山西小哥张允更加生猛,他一个人连背带扛几十斤行李,从浦东新区曹路镇出发,徒步了二十多公里地到的浦东机场。他整整走了 5 个小时,一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只偶遇了一个男人牵着俩小孩走过,路边连辆共享单车的影子都看不到。路是手机地图导航的,有几条小路是被铁丝网封住的,山西小哥还遇到好几个检查站 —— 几个穿防护服的警察站路边,用黄色护栏把路一挡,就是个检查站。检查站外,警察会仔细盘问:绿码、核酸、当日车票,或有无其他必要出行理由。 走在路上,山西小哥觉得自己像是军营里负重越野的 “兵哥哥”,只不过他掉队了,大部队消失不见,只剩自己一个人孤军奋战。“方舱大叔” 要从宝山区跨越六十多里地到浦东机场,他一路换了好几种战略 —— 徒步、电瓶车、共享单车等。途经区与区交界的地方时,他甚至要手脚并用,爬过铁丝网,并巧妙地躲过值守的警察。https://wx1.sinaimg.cn/large/80f53663ly4h224sepwuaj20u00mh43q.jpgMikey 与 “方舱大叔” 的豪华床铺。/摄影:飞温哥华的姐妹 July三人中 Mikey 的年纪最小,普通话跟英文也最好,因此包揽了他们三人的对外交流。他顺利地从飞走的旅客手中,拿到了充气睡袋、瑜伽垫等生存物资。他说,全机场就他们几个睡得最舒服。通常,滞留旅客从飞走的旅客那里继承他们的过夜装备,这些装备之后将流入 “新来的人” 手中,循环往复。浦东机场的 “轻奢套间”,是能躺的机场椅 —— 本身能躺的椅子很少,更多是拿两排扶手椅并作一排来躺的。“轻奢套间” 数量不多,极为抢手。资历深的滞留旅客,抢占 “轻奢套间” 的机会最多。幸存的极少数机会,只留给下一批来得最早的旅客。 https://wx3.sinaimg.cn/large/80f53663ly4h224sesrj3j20u01hc123.jpg社交媒体上的“浦东机场过夜攻略”Nora 是极少数 “露营” 体验颇佳的姑娘,过夜当晚,她将自带的两个行李箱拼成一张床——一个当枕头、一个搁身子。这样做的目的,一来免于躺在冰凉的地面,二来也是为了安全起见,“我身上所有重要的物品,都压在身下的两个行李箱内。” 她当晚的准备很全乎——穿着羽绒服、裹好睡袋,戴上眼罩、口罩、耳塞等,最重要的是,她与另一位同伴挑了个附近有工作人员,还有摄影头对着的角落,才敢安心躺下。 最近每天在浦东机场过夜的人流,少则几十人、多达一二百人。Mikey 说,旅客聚集的机场出发层,能用的厕所男女各一个,打热水的地方,也只有一个。为了抢占稀缺资源,越靠近厕所与打热水处,睡的人越多。每天一大早,都会有人去厕所排队,女厕所尤其人满为患。至于洗澡问题,Mikey 住了半个多月机场,一次澡都没洗过。他也没功夫想这事。因为即使有了 “机场顶配” 的露宿装备,也没有和之匹配的高质量睡眠。睡在 “总统套间” 的 Mikey,为了防止猝死,强迫自己每天睡 3 个小时 —— 凌晨 3 点在头顶射灯的照耀下,艰难入睡,早上 6 点准时被机场广播声吵醒。但在浦东机场之外,那些露宿火车站外的人,只能蜷缩在过道处,连个遮风避雨的地儿都没有。上海市民付先生亲眼目睹,在虹桥火车站外的流浪者把棉被一铺,就是张床,天一晴,就把棉被晾晒在附近的栏杆处。他们无处觅食和方便,连身为一个现代人最基本的 “遮羞布” 都无法维系。 https://wx3.sinaimg.cn/large/80f53663ly4h224seyinuj20u00gvqtv.jpg卖泡面的机场工作人员。/图源:微博货车里的泡面只有一个口味 —— 统一牌香辣牛肉面,没得挑,一个人只能买两桶。很多机场的滞留旅客,一天就靠这两桶泡面过活。Mikey 说,更早之前,整个浦东机场连卖泡面的地方都没有。不过 Mikey 他们三人是个例外,他们的泡面可以论箱买 —— 不仅因为 Mikey 还在长身体,一天最多能吃八桶泡面,还因为他给机场抓到过小偷,立过功。 在机场偷东西的人,是位四五十岁的女性。某天,他亲眼目睹那位中年女性徒手拽开了上海某特产店的拉门,他看得目瞪口呆,“那个拉门只安了颗螺丝钉,拉垮得很”,他说,机场所有商铺的拉门,都是这个配置。理论上来说,只要你想拉,轻易就能拉开。但当天,那位中年女性偷得实在有些过分 —— Mikey 看见她拉了个皮箱,拼命往里塞,烟、酒、泡面、老婆饼、奶糖、酸奶、纸巾等等。最终,她一人提了四大皮箱的东西,旁若无人地走了出来。他说,“对方把店里的东西都拿了个遍,连装东西的皮箱都是店里的。”她的动静实在太大,但除了 Mikey 之外,机场里的所有人都对此熟视无睹。Mikey 跟这位中年女性有过结,早就想逮着机会整整她了。几天前,他在机场花 500 块钱点了份外卖 —— 一盒酸菜鱼、四份炒饭、一份小酥肉、一个南瓜饼、五六瓶可口可乐等。他盘算着跟 “方舱大叔” 与山西小哥一起吃。可等他中途打了个电话回来,那位中年女性把还剩大半的酸菜鱼一顿乱吃,炒饭也被她吧啦了几口,对方还拧开可乐直接喝。听 “方舱大叔” 说,当时他们几个人拦她都拦不住。Mikey 当时一直饿着肚子,他吃不了辣,每次都要把泡面过一遍水再吃。吃到后面,一到饭点,他就感觉是去上刑,“怎么又饿了?” 这次,他好不容易点了份外卖,结果没吃什么就被那位中年女性给糟蹋了。他被气得直跳脚。当天,趁对方还在收拾的间隙,他跑去找了好几位安保打报告说,“离你几百米处的地方,有人正在偷东西。” 可安保硬是没搭理他。无奈之下,他直接拨打了 110。警察到了现场,人赃俱获。那位中年女性当天偷了五千块钱的东西,被关进了拘留所。Mikey 摇身一变,成了机场的立功之人。 从那之后,机场工作人员经常会在给 Mikey 的泡面箱里偷偷塞些吃的,卤蛋、肉制品、面包、饼干等等。Mikey 他们三人跃升为整个机场的 “特权阶层”,“经常能吃到些普通人吃不到的东西。”https://wx3.sinaimg.cn/large/80f53663ly4h224sekkm9j20u01hc0zt.jpg一个人躲在角落吃泡面的滞留旅客。/摄影:MikeyMikey 说,唯一能让大家提起兴头的事,就是抢票,“赶紧离开这里,是所有人唯一的盼头。” 几天前,Mikey 时来运转,买了张高铁票,成功逃到了杭州。现在,他正在杭州的酒店隔离,这次隔离至少要花费 5000 元。但他不在乎了,“只要能离开上海就好。”他说,山西小哥也用这个方法离开了上海,估计现在也在中转地的酒店隔离。等隔离结束,他们应该就能顺利买票回家。三人中,只有 “方舱大叔” 还待在浦东机场。Mikey 说,“方舱大叔” 听闻去中转地隔离要自费,就打了退堂鼓。他们俩都离开后,我对 “方舱大叔” 很不放心。所幸,Mikey 跟我说,“方舱大叔” 有个儿子,一直在远程为他打理一切。“方舱大叔” 还在执拗地等,等一班直飞家乡的航班、或是一辆能把他带回家的政府专车,不知道还要再等多久。我只盼望,近期要去浦东机场的朋友们,能为他多带点吃的去。注:以上所有采访对象,均为化名;上述所有图片除特殊标注外,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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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上海
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苦的人还有不少。 哎 疫情下的生活 {:1110_552:} 一场漫长的上海逃跑计划,中断在浦东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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