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怀与悼念公子小白

昔时人已没 今日水犹寒

                  ——感怀兼悼念公子小白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

                                                                                                                                                               ——今夕何夕于丙申年孟春

      写在前面的话：这篇感怀与悼念公子小白的文字原本写在另外一个化工论坛（HC）上，作为感恩季的主题缅怀故人。后来想了想，公子小白生前和马后炮也有着一段不解之缘，那本遗留的译作就是Horse等人辛辛苦苦筹集出版的。这些文字或许是关于公子小白的最后追忆，经两论坛版主同意，也同时留在了这里。最近读公子小白留下的《世说新语》，其中《伤逝第十七》记载，戴公见林法师墓，曰“德音未远，而拱木已积。冀神理绵绵，不与气运俱尽耳”。小白已然远去，但他曾经对于化工的热爱和坚持永不消散，也希望更多的化工同行在化工的道路上继续奋然前行，也惟愿大家安康长寿。

     认识公子小白的季节，正值海天云蒸的七月。刚刚结束入职前的短暂军训，便一路乘坐大巴抵达公司的办公楼，正式告别了学生时代的自由散漫，不知道前方工作中等待的是刀山火海还是荆棘丛林。带着些许的忐忑不安，些许的憧憬期待，间或些许的激情朝气，和同事们一起来公司报道了。

甫一进入公司大门，迎面过来了一笑意盈盈的壮年汉子，哼着口哨，挥舞着手势，大声招呼道“工艺专业新来的同事们这边来，跟我走”，一声令下，我们七人小组便提起精神跟着上楼。在会议室等待了片刻，他干脆利索地便安排好我们每个人的办公室和座位，随后带领大家去领取办公椅、计算器、纸笔等办公用品。小心翼翼的坐上座位，长嘘一口气，悄然不觉间，就这样完成了从学生到职场的华丽转身。

     匆匆一面，便觉得这位领导和蔼可亲，笑容可掬，接着顺其自然的知道了他就是公子小白，设计院工艺系统专业或者说工艺专业最为传奇的主任工程师。入职三天左右，小白便领着我们新同事进行了一个小时的简单培训，告知我们设计院的简单概况，以及工艺工程师的岗位职责，需要掌握学习的知识结构，学习的方法和参考标准，书目等，包括工艺系统、管机、管材、机泵等不同学习层次和内容。讲到动情之处，公子小白豪情澎湃，激情飞扬，并搬来了一堆他多年收藏的书籍标准，让我们叹为观止钦佩不已。

     有人说，南京的夏天，每多走一步，便让人满腹诽怨。或许是由于多年来对这座城市的习以为常，或许是由于办公室老同事们的热心无私，或许是由于师父和其他领导的和颜悦色，更或许是由于公子小白的指引领航，开怀嬉笑。这个夏天，在悄无声息中度过，没有从学生到职场过渡期的烦躁不安和茫然无从，更没有预期中艰难苦恨和纷繁复杂。

     机缘巧合，公子小白的办公室和我们只有一门之隔，因此渐渐的熟悉起来了。兼之他徒弟和我同时入职的缘故，大家便经常一起吃午饭聊天。有道是“百闻不如一见”，慢慢的聊着聊着，随着在某些方面对小白认识加深也愈加佩服，毫不夸张的说，他是我所认识最为博学的人之一，公子小白不仅淹通坆典，博闻强识，而且学贯中西，博古通今。

     化工专业知识方面，无论是流程模拟，材料机械，还是生产实践，设备选型，小白无不有着深刻的认知和独到的见识。由于早年在炼油厂工作学习，小白对于一线生产状况了熟于心，不仅熟稔设备、阀门、管道等，甚至于焊接技术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同时，兼之纯熟的英语技能，小白在各种项目当中有机会同国外同行进行深入交流，加之阅读了大量的国外原版专业书籍，小白的化工技能更是精益求精，他尤为熟悉各种化工管道材料。工作之余，他还抽空进行相关翻译工作，最经典的代表作《如何使用 ASPEN 软件模拟完成精馏的设计和控制》（合作翻译，公子小白翻译前半部分）出版之前，他就毫不吝啬在化工论坛上提前分享了辛苦的劳动成果，让无数化工同行深受裨益。此外，小白博闻强识，对于化工行业大量的规范标准轻车驾熟，信口拈来，是办公室公认的一部活字典。

     人文历史方面，公子小白更是博闻强记，登峰造极。由于出生于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家境熏陶兼之天资纯粹，据称小白在高中毕业之前就读了三遍《资治通鉴》，后来又陆续收藏阅读了大量相关专著。论起历史，从三皇五帝到唐宗宋祖，从河图洛书到开国大典，从希腊雅典到独立战争，古今中外，史书典故，八卦奇闻，公子小白莫不乱熟于心，甚至于他QQ空间的访问题目都是“狮心王和失地王的关系是什么”之类的高级问题。此外，对于边荒蛮夷，军事体育，佛学道观，公子小白也有着深层次的研究，多次和我们讲到佛教的发展传承，大乘小乘，道家的三界五行等问题，以至于我经常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今生要做公子小白这座佛前的一只青狐，不求修仙得道，但求熏染灵气。

     生活娱乐方面，小白同样紧跟时尚不遑多让。他秉性乐观，幽默诙谐，逢人便是笑口常开，揶揄挑逗。小白喜欢收藏各类名表，劳力士、卡地亚、江诗丹顿经常一一道来；他还带有两串佛珠，经常和我们讲到檀木、翡翠、菩提等材木等来源特性；同时，小白对于娱乐八卦、网络词汇往往也是先知先觉，就连《舌尖上的泡面》等神作都是公子小白第一时间通知我们去看的。在整个办公室，他都是公认的开心果，此外，他同样慷概大方，出手阔绰，每次出差归来必带回当地的特产分发众人，大赦天下，记得有一次开玩笑打赌输了他在夏天两次宴请办公室所有同事品尝梦龙雪糕。

     公子小白最让我佩服地五体投地的是他对于书籍的态度，他热爱书籍到了偏执的地步，真的让人相信这个世上有一种爱好叫做嗜书如命。我以为自己买上几百元的书籍毫不犹豫，工作一年购买了数千元的书籍算是尽心尽力了。却不曾想公子小白的狂热，只要是遇到好的书籍，他必欲得之而后快，哪怕是淘宝上购买上百元的电子书也绝不后悔。经常可以看见他从亚马逊万里迢迢的购买几百dollar的原版书籍，有时候运费几乎等同书籍。办公室的书架里，除了专业书籍，小白还收藏了很多《尚书》《世说新语》等之类的传统古典文化书籍，清一色的繁体竖排。小白也经常给我推荐一些文史类的书籍，比如《蒙古源流》《剑桥中国隋唐史》《罗马帝国兴亡史》等，办公桌前至今还放着一本小白赠送的《史地丛考及其续编》，睹物思人，只能发出物是人非的一声叹息。

     作为纯粹的理工科出身的工程师，公子小白的写作水平也造诣深厚。他多次给我们编制工艺专业培训的讲义，都是逐字逐句的精心编写，行文流畅、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在翻译的那本Aspen教程里，他那篇序言更是写地惊艳绝伦，神鬼莫测，纯粹用古文言行文，文辞华丽，义理质朴，怀古思今，意境深远。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公子小白的最高行文水平，但我所感慨的是，仅此一文，恐怕是自己一生也无法到达的写作水平和高度。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身不能至，心向往之。或许正是由于公子小白踏遍大江南北，越过非洲东南亚等多地的奇特经历，才造就了他渊博深邃，开阔奔放的性格，使得很多人都对其钦服不已，自己也有幸和这样一位导师间朋友学习一载有余。只可惜，天妒英才，生如白驹过隙，逝若惊鸿踏雪，不幸和意外还是不期而至。

     十一月四日上午，公司的体检刚刚完毕，一如既往地在计算机前徐徐的画着图纸，突然惊闻噩耗：公子小白离世了。有那么一瞬间，脑子里一片茫然，完全不相信这是真的，我在办公室的群里面极力排斥着所谓的事实：怎么可能，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不信天，不信命，不信传言。然者，事实最终还是无情的验证了这一切。

     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公子小白走的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征兆，没有同任何人打过一声招呼，周一一个人去青岛出差，晚上还和大家在群里面讨论地热火朝天，说着啤酒和海鲜的事情，说着山东的高铁建设不尽人意；说着他在安心地阅读Jean-Charle与 Jean-Marie所著<Select Thermodynamic Models forProcess Simulation>；说着他在翻译另外一部化工专著《Refinery Process Modeling》；说着回来周四给我们进行一个hysys炼油方面的培训讲座，先把讲义发过来大家熟悉一下——就那么一瞬间，突然跨过了天堂和人世的距离，踏上了天堂之旅，一切都让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记得之前的一个周五，还和公子小白等一起吃饭，中午向公子小白请教了一个文史问题“宇文泰和高欢谁更厉害”以及一个专业知识问题“为什么采用公式计算的管道壁厚和实际选取差别巨大”。后来，小白的徒弟还问了他“佛学上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怎么解释”。小白一如既往逸兴勃发的和我们讲到了鸠摩罗什，佛图澄等高僧，佛教的空和色的定义等，并推荐我读一读《高僧传》——

     记得再之前的很久，有一次讨论历史时，公子小白说道他最喜欢的历史时期是南北朝，最喜欢的历史人物是梁武帝萧衍。武帝天纵奇才，精通琴棋书画，权谋军事，史称其“六艺备闲，棋登逸品，阴阳纬候，卜筮占决，并悉称善；草隶尺牍，骑射弓马，莫不奇妙”，堪称文武全才的一代异才，年纪轻轻便一统江南，领袖群伦。晚年笃信佛教，先后四次舍身出家，朝臣们集钱亿万才将其赎出，但即便如此，武帝依然不得善终，惨逝台城，留下了一段“自我而得，自我而失”的蜃世繁华。不知道冥冥之中是否有种天意，公子小白学贯中西，精通文理，钻研佛学，却英年早逝。

     公子小白的葬礼上，寒风萧瑟，清冷干枯，大家清一色的黑色服装，整个气氛压抑到了极致。就连平时里最活跃的同事也都一言不拔，神思幽渺。他人亦远去，亲戚或余悲，故人的猝然离去，带给亲人的永远是最深最痛的伤害。献上高洁芳纯的菊花，深深的鞠躬后，众人鱼贯而出，想要劝说他亲人两句，却倍感无力。传说葬礼上离去后，永远不能回头，可还是忍不住多看一眼，昔人已去，只能这样送他一程，惟愿公子小白在功德园里功德圆满。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有些人，与之相处时或许不觉珍惜，离去以后，才发现他如影随形，在某些方面某个领域悄然不觉间成为你学习的榜样和典范，成为你努力想要成为的那种人。只可惜，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过去的永远过去了，不再回头，也无法留恋。

     秦少游去世后，苏东坡由衷地发出感慨“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有些人，无论是行走世间还是魂归天堂，都将注定了是一段无法超越的传奇。活着的时候，他们漫不经心的述说着别人的传说，逝去以后，他们必将成为他人故事里的主角。生如夏花之灿烂，逝若秋叶之静美，人生得复如此，又有何憾？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呜呼哀哉，谨以此文感怀并祭悼公子小白，并送上最诚挚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