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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冷极了,室外天已经黑了下来,玻璃窗比外面的天还要冷,碰都不敢碰一下。这是这个项目截止日期前的最后一天。在这又冷又黑的晚上,同事们都回家过年去了,一个蓬头散发的小女孩在办公室里坐着。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还穿着一件外套,但是有什么用呢?那是一件很大的外套——那么大,不知是哪一年买的。同事们嘲笑说,那件外套是雨披。
小女孩只好一个人上模型,一双小脚冻得红一块青一块。她面前的PID划得满满的,桌上的ISO图上还画着大段的COMMENTS。这一整天,她都没有啃一口馒头,只是天黑前到办公室楼道里的热水机那偷偷打了两杯热水喝。ISO图还是没抽出来,谁也没帮过她。
可怜的小女孩!她又冷又饿,哆哆嗦嗦地画管道走向图。发黄的日光灯管把光颤抖地砸在她的干枯的长头发上,那头发卷曲着披在肩上,看上去很久没梳,不过她没注意这些。每个桌上都堆满了图纸,办公室里飘着一股油墨的香味,因为这是交MASTER COPY和模型的deadline——她可不会忘记。她闻到那些油墨香味,就好像不饿了。
她在一组调节阀的地方停了下来,蜷着趴在桌子上。她觉得更冷了。她不敢跟Leader说,因为她画不出这些管子的图。再说,换做别的区一样难。结构梁都好像卯足了劲发动核战争。这些管子都是极其怪异和生疏的,网上也找不到提示。
她几乎绝望了。啊,哪怕一次小小的成功,对她也是有好处的。她敢再用几十张ISO画一遍,用断开从新连接等方法重新试一遍,她不怕再用MOVE PIPE RUN突围,她也不怕再用COPY LINE甚至重新再上一遍。她敢么?她终于把各种方案在模型中上出来,一个一个地删掉。呵!一块块的空间又成满的了,排排的管子又画出来了,鼠标甩了又甩,COLOUR COMMENTS涂了又涂。
她把小手按在这些画出来的渲染好的管子上,多么温暖多么明亮的安全阀啊,简直像一只只的蜡烛。这是一道奇异的火光!小女孩觉得自己好像坐在一个带空调的会议室里,沙发是那么的柔软,暖暖的风是那么的和蔼,墙那边打印机上五颜六色的图纸输出着终版的图纸。啊!多么舒服啊。哎,怎么回事?她刚想站起来走过去,想看得仔细一些,会议室不见了,沙发不见了,暖风停了,打印机没有了。她坐在硬生生的凳子上,盯着前面画画的屏幕。
她又抽了一根管子。打印机又开始输出信息了,给出漂亮的ISO了。会议室的光落在桌子上,那儿忽然变得像打印出来的LAYOUT那样洁白工整,她可以一直看到Cover上的字迹。MWP公司和业主的logo,整齐的管架和布置。更妙的是这张布置图的一栏, 赫然署着自己的名字!看上去那么诱惑,一直向这个穷苦的小女孩走来。这时候,打印机又灭了,只剩下硬邦邦的桌子托着她的下巴。
她又用鼠标飞快地画了一根管子。这一回,她感觉自己坐在布置整齐的会议室里。条幅上写着“庆祝XX项目管道施工结束”,比她看到过的条幅都要大,都要美。红色的条幅上贴着那几个白色的黑体字,投影仪屏幕上许多幅美丽的彩色画片,跟顶级会议里的 presentation 现场图片展示一个样,在向她眨眼睛。小女孩向画片伸出手去。这时候,PPT里的照片还在,会议室还在,沙发还在,暖风还是和蔼地存在着。只见PPT上的现场图片越升越高,最后成了在天空中闪烁的星星。有一颗星星落下来了,在天空中划出了一道细长的红光。
“有一个什么人快要死了。”小女孩说。唯一疼她的同事姐姐告诉过她:一颗星星落下来,就有一个灵魂要到索绪尔那去了。
她又迅速拿起鼠标画了一遍。这一回,她把所有的空间都用上了,飞快地画着。同事姐姐出现在亮光里,是那么温和,那么慈爱。
“姐姐!”小女孩叫起来,“啊!请把我带走吧!我知道,屏幕一灭,您就会不见的,像那漂亮的会议室,发光的图纸和照片,软软的沙发和暖风机,就会不见的!”
她来不及退出整个软件,她赶紧进入另一个备用模型飞快地画着,管子一个个地画着,要把同事姐姐留住。屏幕上彩色的模型图发出强烈的光,把会议室照得跟白天一样明亮。同事姐姐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高大,这样美丽。同事姐姐把小女孩抱起来,搂在怀里。她们俩在光明和快乐中飞走了,越飞越高,飞到那没有EQP LAYOUT/PIPING STUDY,没有PDS/PDMS,没有ISO,没有结构没有电器柜仪表接线箱占地没有设备也没有基础地方去了。
第二天清晨,这个小女孩坐在办公室的座位上,两腮通红,嘴上带着微笑。她死了,在项目末的办公室里死了。春天的太阳仿佛升起来了,照在她小小的尸体上。小女孩坐在那儿,手还紧紧握着一支短小的鼠标,身边散落着雪片般的图纸。
“她太想把模型完成……”人们议论纷纷。谁也不知道她曾经看到过多么美丽的东西 ,她曾经多么幸福,跟着她同事姐姐一起走向新世界的幸福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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